裴泠泠驚了,這是個什麼東西?
那團肉生長得非常快,表面不停地膨脹收縮,一下下地蠕動著,迅速就長成了一個成年人的模樣,最詭異的,就連衣服都長了出來,渾然天成,看不出一點兒異常來。
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,書生打扮,看起來文鄒鄒的,如果只是看他這個模樣,完全想像不出來他是從一團噁心的、掛滿血絲的肉團長出來的。
裴泠泠錯愕地看了看書生,又扭頭看了看沈瞳。沈瞳的神色很平靜,似乎對於這一幕已經很熟悉了。
書生的臉長得很刻板,他一出現出後,一屁股坐在了美艷女人的旁邊,目光並沒有往女人身上多看一眼。
裴泠泠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書生,這書生的長相跟美艷女人沒有半分相似,乍一看,根本找不出任何關聯,但是皮膚的質地卻非常的像,五官很規整,像是精雕細琢出來的,皮膚細膩得完全看不到毛孔。
書生的目光很快落到了裴泠泠身上,他沒有馬上開口,而是看了沈瞳一眼,隨後冷笑了一聲:「是你啊?」
沈瞳「嗯」了一聲,卻沒有多作解釋。
裴泠泠有點兒懵,書生突然向她湊近,似乎是想仔細地打量她,沈瞳抓著她手腕的手卻突然收緊了。
書生又是一聲冷笑:「你緊張什麼?」
書生坐直了,然後清了清嗓子,對裴泠泠道:「聽說你想了解那個地方。」
裴泠泠趕緊點點頭,她心中疑惑更甚,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她感覺書生的聲音里似乎帶著點兒機械感,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說話的感覺。
書生的手按在了桌子上的那塊布條上,然後道:「這個地方很神秘,有很多人都想要找到它,但是它所能被世人了解到的卻非常少。」
說著,書生又看向了裴泠泠:「你知道那些人為什麼要綁架你嗎?」
裴泠泠想了想,有些不確定地道:「他們以為我能找到?」
書生搖了搖頭: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,根本不會有人能夠保證自己能找到這裡,他們綁架你,是為了得到這塊布條。」
書上將那塊布條拿了起來,抓在手裡,裴泠泠看著,怎麼看都覺得那布條非常平常,沒有任何奇異之處。
「有一種概念,是不存在於我們的理解之中的,就像是這個地方,我們無法用語言描述,無法真正說出它到底在哪裡,世人多愚昧,大部分的人活在井底,小部分人僅僅只是聽說過有這樣一個地方,卻只有鳳毛麟角的人,知道有關於這個地方的隻言片語。」
裴泠泠皺著眉,她好像有點兒明白了:「你的意思是,這塊布條上記載的內容也很寶貴?」
「可以這麼說,但是更準確的說法是,」書生頓了一下才道:「並不是先有人知道了那個地方,才有了描述到達那裡的方法,而是先有了隻言片語的描述,那個地方才被短暫的定位了。」
書生的說法並不好理解,裴泠泠皺眉消化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:「也就是說,這個地方的地理位置是會變化的,沒有人能確定它到底在哪,但是一旦出現了某些描述它方位的言詞,這個地方就會短暫地被固定在某一個方位,所以才會有人為了得到這個地方的方位而爭奪這塊布條。」
書生點了點頭:「可以這麼理解。」
裴泠泠看了看書生,又扭頭看了看沈瞳,她感覺這種描述還真是奇怪,奇怪到讓她越發好奇起了沈瞳的真實身份。
這是什麼地方,為什麼那個老和尚說只要找到這個地方她就可以回去了?沈瞳又是什麼人?這種抽象的地方,他竟然也能找到,而且,他怎麼會出現在那棵老槐樹的樹根處?這點裴泠泠始終想不通。
裴泠泠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布條上:「所以說,可以根據這上面的描述找到那個地方?」
書生點了點頭。
「可是這個描述很籠統。」
裴泠泠不知道怎麼通過一個聽著跟傳說一樣的文言文,找到一個還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著的地方。
書生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:「上面寫得很詳細了,水,坐船。」
說著,書生將布條塞進了裴泠泠的手裡:「拿著這個,你會找到它的。」
裴泠泠差一點兒就把「就這」問了出來,還好她忍住了,書生卻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,他拍了拍裴泠泠的肩:「你放心吧,沈瞳會帶你去的。」
裴泠泠疑惑地扭頭看了沈瞳一眼,卻發現沈瞳對這個說法很冷漠,冷漠到連一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。
裴泠泠心中的疑惑很多,還有那個給她這個布條的老和尚的身份,她這麼想著就問了出來。
書生聽完之後,陷入了沉思,半晌之後才說:「你以後就會明白了。」
這說了跟沒說一樣……
裴泠泠深吸了一口氣,又問道:「那這個地方到底叫什麼名字呢?」
書生聽到這個問題之後,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:「你記好了,那個地方叫做——」
裴泠泠茫然地看著書生,她看到了書生的嘴在動,但是什麼聲音都沒聽到。
「你說什麼?我沒聽到。」
書生的神情很古怪:「聽不到就對了,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。」
裴泠泠還想問什麼的時候,那書生的面部表情突然出現了一陣怪異的扭曲,那種扭曲嚇了裴泠泠一跳,然後他也像那個美艷女人一樣,發出了一聲乾嘔。
裴泠泠雞皮疙瘩都起來了,趕緊轉頭去看沈瞳,沈瞳突然站了起來,然後對裴泠泠道:「我們回去吧。」
話音剛落,那書生就如同之前那個美艷女人一樣,嘔出了一團沾著血絲的肉團,之後,他整個人就歪倒在了石桌上,那肉團開始瘋狂地生長,很快長成了一個女童的模樣,穿著紅色的肚兜,赤著腳。
她根本沒搭理裴泠泠和沈瞳,而是一臉嫌棄地看著趴在桌旁的兩人,也在旁邊坐下了。
裴泠泠有些疑惑地看著,她不知道女童想做什麼,女童也毫不在意她的目光,突然就張開了嘴,這一張嘴,愣是把裴泠泠驚到了,她的嘴實在是太大了,嘴角直裂到了耳根。
接著,女童「吭哧」一聲,一口咬住了書生的肩,牙齒深深陷了進去,開始大口吃了起來。
那肆無忌憚的咀嚼聲聽得裴泠泠一陣頭皮發麻,她趕緊往沈瞳邊上靠了靠。
「回去吧。」沈瞳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。
這就回去了?裴泠泠還有點兒驚魂不定,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幾眼那個在大快朵頤的女童,鮮血隨著她的動作飛濺得到處都是,她就像是在吃什麼人間美食一般。
裴泠泠的心跳有些變快了,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?沈瞳是從哪找到的?而且感覺他們好像很熟的樣子。
還有那個書生跟她說的那些內容……
裴泠泠默默地攥緊了手裡的布條,書生對於那個地方的描述,讓裴泠泠突然就想起了當初在爺爺給她留下的信上看到的內容,「真相」是活著的,甚至還會追逐著知道它的人,不知道為什麼,這個布條上所描述的地方,竟然給了她一種很相似的感覺。
還有她在爺爺的視角看到的那些,包括在劉婆婆的筆記本上看到的內容,裴泠泠心裡隱約對「那個地方」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熟悉感。
從劉婆婆筆記上的內容來看,劉婆婆是在和林千山一起跟著沈瞳去了一個地方,才開始發生變化的,而自己在爺爺的視角里也看到了這個片段,當時劉婆婆甚至想帶著爺爺一起去,但是沈瞳說服了爺爺,所以爺爺沒有去。
那麼,他們到底是去了哪裡呢?雖然隔著五百多年的時間差,但是有沒有可能,劉婆婆當初去的那個地方,跟現在她想找的、布條上所記載的這個地方是相同的。
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有可能,都是一個說不清楚,也無法理解的地方,都是沈瞳帶著能找到的……這個猜測讓裴泠泠有一種似乎把很多東西都聯繫在了一起的感覺。
裴泠泠又有點兒擔心,如果真的是同一個地方,她跟著沈瞳去了,會不會也像劉婆婆和林千山那樣?
「走吧。」沈瞳催了她一句。
裴泠泠「哦」了一聲,正準備跟著沈瞳回去,突然反應過來,自己出來可是想去找廁所的,立馬就邁不動步子了。
沈瞳疑惑地看向她。
裴泠泠老臉一紅:「等等,我想去、想去……」
沈瞳一開始沒明白,他皺眉思考了幾秒,氣氛讓裴泠泠的臉更紅了,他反應了一下,才明白過來。
沈瞳慢慢地鬆開了裴泠泠的手,移開了目光,沒說話。
裴泠泠有點兒猶豫,猶豫了一下,她還是試探性地問道:「那個……你可以陪我去嗎?」
大晚上的這麼黑,誰知道周圍有什麼啊,裴泠泠有點兒緊張。
沈瞳沉默了一下,然後道:「走吧。」
……
古代的廁所叫茅房,衛生情況很差,裴泠泠強忍著噁心出來之後,沈瞳站在不遠處等她。
他們朝著客房的方向走去,經過那處小花園時,裴泠泠還是沒忍住朝著石桌的方向看了一眼,誰知那裡空空蕩蕩,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了,甚至連一絲血跡都沒有了,乾淨得就好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一樣。
裴泠泠瞄了沈瞳一眼,沈瞳對此沒有露出絲毫吃驚的神色,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。
裴泠泠沒敢問他們的去向,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:「我們到底怎麼去那個地方?」
「坐船。」沈瞳的回答很簡短。
……
回到客房之後,裴泠泠麻利地爬上了床,然後往裡挪了挪,給沈瞳留了個位置,然而沈瞳壓根兒沒有跟她睡一張床的打算,他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,吹滅蠟燭之後,對裴泠泠道:「你睡吧。」
「你不睡嗎?」裴泠泠在黑暗裡面睜著眼睛問道。
「我在這裡睡。」
「這怎麼好意思,你到床上睡啊。」裴泠泠真的服了,這有什麼可扭捏的。
「快過來!」裴泠泠在黑暗裡朝他招手:「我都不覺得有什麼,你擔心什麼。」
「你睡吧。」沈瞳拒絕得很明顯。
「你坐在那能睡著嗎?」裴泠泠簡直無話可說:「你彆扭什麼,之前該摸的不也摸過了,快點兒過來睡!」
其實屋子裡也不是絕對的黑暗,適應了之後,裴泠泠隱約能看到沈瞳的身影。
沈瞳似乎猶豫了一下,最後還是站了起來,朝著床邊走了過來。
裴泠泠忍不住有點兒想笑,等到沈瞳躺下之後,她趕緊拉著被子給他蓋上,沈瞳明顯嚇了一跳,下意識想躲,最後還是忍住了。
「睡吧。」裴泠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。
沈瞳似乎有些僵硬,連呼吸都放得很輕。
裴泠泠閉上了眼睛,其實她的心跳也有些快,說不清楚是興奮,還是有些緊張。
她想起了當初,自己第一次跟沈瞳睡一張床的時候,那還是在劉家寨的時候,自己也緊張得不行,不過當時的環境很危險,她雖然緊張,但是想的更多的還是怎麼在危險的環境里活下來。
往事一幕幕浮現,裴泠泠心裡泛起了一種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複雜情緒。
不知道她還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時代,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五百年後的沈瞳。
說起來,她跟眼前這個沈瞳,似乎才剛認識,沈瞳對她的態度讓她有點兒抹不清楚,剛醒過來的時候對她的敵意明顯是非常大的,但是好像也就那一會兒有點兒敵意,轉眼態度就變了,又是救她,又給她盤頭髮,現在還很認真地幫她找那個地方……哦,對了,還給她擦藥酒。
按理說,沈瞳又不知道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,從這個時代的封建角度來看,就他們現在的關係,沈瞳不娶她都不行了。
裴泠泠對明朝具體的封建習俗也不太了解,就聽說好像未出閣的小姑娘被人看見臉了,還是摸到手了,都叫做失貞,如果不嫁給對方,名聲就壞了,嫁不出去了。
沈瞳生活在這個時代,肯定是受到這個時代的影響的,所以他現在對她這個態度,難不成是……
裴泠泠有點兒哭笑不得,她偏頭看了沈瞳一眼,屋子裡太黑了,她也沒怎看清楚。她想了想,慢慢靠了過去,將額頭輕輕抵在了他的肩上。
沈瞳明顯僵了一下,卻也沒躲。
裴泠泠再次閉上眼睛,安心地睡了過去。
第二天,裴泠泠是被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光線晃醒的,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,才坐了起來。
全身酸疼得更厲害了……
她偏頭一看,發現沈瞳似乎早就起床了,坐在桌旁,低頭看著什麼,裴泠泠瞅了一眼,原來沈瞳還在看那塊布條。
注意到裴泠泠醒了,沈瞳扭過頭來看她。
「我是不是起晚了?」
「不晚。」沈瞳看了她一會兒,才輕輕移開目光:「把衣服穿好。」
裴泠泠覺得自己衣服其實穿得挺整齊的,但是聽了沈瞳這麼說,她還是站起來整理了一下,古代的衣服是兩件套,她整理完裡面那件衣服,又扯來外套穿好,然後幾步走到沈瞳旁邊坐下。
沈瞳給她倒了杯茶,裴泠泠接過來喝了下去,茶還是熱的,潤喉效果很強。
「腰疼嗎?」
裴泠泠愣了一下,然後很老實地回答:「疼。」
她想了想,又補充道:「不過應該快好了,影響不大。」
裴泠泠將空茶杯放在了桌子上,表情突然變得有幾分尷尬。
沈瞳察覺到了她的異常,有些疑惑地看著她。
裴泠泠捏了捏拳頭,調整了一下表情,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,對沈瞳道:「你可以教教我怎麼挽發嗎?」
沈瞳的眼神有一瞬間變得有些古怪,他望著裴泠泠,像是覺得有點兒不可置信。
這裡要是有橡皮筋,她也不至於讓沈瞳教了,髮帶不會,簪子更不會,這兒又不能天天洗頭,一天披散著頭髮,過不了多久就油了。
昨天她睡下的時候都沒捨得把頭髮放開,醒過來之後發現頭髮也散了,簪子也沒了,估計是被沈瞳收起來了。琇書網
裴泠泠眼巴巴地看著沈瞳,一臉的期待。
沈瞳看了裴泠泠一會兒,然後伸手從懷裡掏出了個東西,裴泠泠一看,是一根簪子,她還沒仔細看過這根簪子呢。
木質的,通體泛著深紅色,雕刻的花紋雖然簡陋,整體卻很有質感,裴泠泠竟然難得get到了這根發簪的美感。
沈瞳拿著發簪,在裴泠泠的目光中站了起來,然後走到了她身後。
裴泠泠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打算,準備好好來學學古代人怎麼用發簪盤頭髮,下一刻,微涼的手指就觸到了她的耳垂,沈瞳輕輕抓起她的頭髮,幾下就幫她盤好了。
裴泠泠愣愣地坐在原地,有點兒沒反應過來。
「好了。」沈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,居然還帶了點兒笑意。
裴泠泠扭過頭去看他:「你不打算教我嗎?難不成你以後天天幫我挽發?」
「好。」
「這就好了?!」裴泠泠瞪大了眼睛,一臉不相信地看著他。
「咱們才認識第二天。」裴泠泠嚴肅地提醒他。
沈瞳「嗯」了一聲,沒什麼反應。
算了……裴泠泠扭回頭去,心說,跟他們這群古代人說不清楚。
裴泠泠換了個話題:「我們是今天就出發嗎?」
沈瞳又「嗯」了一聲。